马勇的马,马勇的勇

采访时间:2013年  撰文_刘昕怡  图片_赖许竹  拍摄场地_新加坡成都和境马术俱乐部  特别鸣谢_赵翼川

一张口,就晓得马勇是土生土长的成都人,几听几听就晓得他从小就是个费头子。马勇,曾经是个“马疯子”,现在依旧是个热血马痴。十多年,马圈待久了,好马撇马都骑过,马背上绊狠过;十多年,一向牙尖嘴厉的他多了几分稳重把细,对马儿曾经奔腾式的狂热变成润物无声的大爱。不过,当你看到他的国画时,依旧会惊叹:如此跳攒的一个人肯定有多重人格,居然可以用那轻盈的墨笔把那花鸟虫鱼画得自有生趣。

缘启,也算青梅竹马了

马勇一出生就跟马结缘,这不仅因为他老汉儿(父亲)姓马,老汉儿爱画马,还因他外婆那阵子管着可以骑溜溜马的人民公园。从人民公园到望江公园,再从都江堰河滩到银厂沟景区,不管是初见时那匹瘦精精的矮马,还是公园长道上小快步奔跑的白马,或是景区里代步之用的工具马,幼儿园到初中,马勇童年和少年的美好时光,就是在这些出生黯淡、没啥品种的马背上乐颠乐颠地度过的。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温江开始赛马了,可把十七八岁的少年马勇激动得。当时赛马场的马大多属于单位或社会名流,普通百姓是“没资格”骑的。尽管如此,单是看马儿放肆奔跑的场景,足以让马勇的心火痒痒的了。狂热的爱马之情,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肆无忌惮地生长。大概两年后,就不准赛马了,可那些马、那些因为马场而存在的人怎么办?马场开始转型,变成租赁制,这也迎来了马勇正儿八经骑马的日子。二十元骑一圈,四百块骑一天,马勇就在那个时候骑着马儿去到了青白江、大邑、崇州、新津、青城山等周边地区。

“当时有谁专门训练你们?”问话还没说完,马勇放下手中的普洱茶壶,鼓瞪着眼大喇喇地插话:“教练,就是帮你牵下马的,跟你说下最最基本的东西,比如说‘起浪快步’,意思就是屁股和腰要随着马的起伏节奏去变化,才不会被腾到(弄疼)。当时年轻,胆子大,骑着骑着就会了。”虽然租马有诸多缺点,但是胜过眼巴巴的“望梅止渴”。这期间,马勇骑过各种马,性子急的、性子皮的,步伐大的、步伐小的,步子灵活的、步子笨拙的,嘴软的、嘴硬的……“但是还是不满足。”马勇的语气像一个嗜辣如命的人,嫌弃四川火锅的汤料还不够足。

在马勇二十多岁的时候,温江的马场出现了从新疆、昭苏等地引进的国产马,这些马的到来开启了人与马之间的新关系——寄养。两万至四万买一匹马,每月花六百块将它寄养在马场里(后来寄养管理费涨到一千五)。几年后,“骑、挂骑、跑、跳”等各种耍法(玩法)都被马勇耍尽(尝试过)了,当马勇他和他那帮马友实在找不到耍法,幼稚到拿着棒棒(杆子)在马背上互追互打时,纯血马进入中国,完全让这群“没见过市面”的马疯子惊呆了。

说到这,马勇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骑马这么多年,我是我们这帮人摔得最轻,受伤最少的,现在也是胆子最小的。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了。”几句话的起承转合间,不免有几分历经风雨不得不承认命的感觉,要知道,胆子不是一般大的马勇,也是真真实实在马背上感受过生死一线的“两茫茫”。

五圈,差点死在马背上

那天,二十多个朋友跟马勇一起在温江马场上,准备见识一下这批从香港赛马会退役后的纯血马,在艳羡好奇的众目下马勇骑上了自己的第一匹纯血马。一上马,马勇便察觉出这匹马的不同,他普及了当时自己并不知晓的一个常识:“我们当时是田园式的骑法,脚蹬放得比较长,腿可以自然下垂,要站起来或咋样都很方便。这匹马曾是竞技赛马,脚蹬很短,上马后脚是跪着的,身体得往前倾。”上马之后,马勇曲着脚正在想要不要把脚蹬放下来,周围的朋友也在好奇这个差异时,随行一位对这匹马略有知晓的人大喝了一声“GO”,马就激情澎湃地飞窜了出去。

“马一出去就加速了,当时我的状态也很兴奋,也没有制止它,我也想跑呀,而且我觉得我驾驭马的能力很强。拐过第二个弯道上直道时,我就晓得它速度有好快了,70码的样子。这种感觉,你可以把车开到七八十码,然后打开车门,将脑壳(头)撑(伸)出去试一哈(下)。马上下颠簸,第一圈还没得啥子,反正觉得很不适应。当我再骑到我朋友那里时,二十多个人一起高呼了他们才学会的一个词‘GO’,马又加速,一火色(一下子)就冲出去了,而那个时候我已经明显感受到我体力不支了:速度快到眼睛睁不开,我又戴了隐形眼镜,没戴风镜,没戴头盔,耳边全是风,他们好像在对我喊,我都听不到,只有风声。”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马勇绘声绘色的描述只能用“万马奔腾”来形容,视觉上不仅很具场景感,地道的成都口音加上他独特的句式,感同身受地再现马儿奔腾时“踏踏踏”的力度和耳边“轰隆隆”的风声。

用缰绳拉停对这匹烈马而言丝毫没用,与一般的马减速相反,这匹马伸长着脖子越跑越快。“就像明明踩的是刹车,却踩到了油门样。”马勇说:“再强壮的人,都不能与马相比,连续四五次,我的手就没力了,丁点儿(力)都发不出来。”因为脚跪着,马勇只能用腰将自己稳稳地控制在马上,当他一拐弯,看到朋友手拉手一排站在跑道上企图将马给拦住时,在马背上不知所措的马勇内心“还是感到比较高兴”。“结果那马还有至少五十米远的时候,狗日的,全部给我跑了。”马勇一边愤愤然,一边也特别理解:“他们再拦一下,可能有效果,可是如果马急停,我肯定飞出去。”

第三圈,跳马已经是唯一可以想到的选择。“我左右一看,都不敢跳,右边是酒杯那么大(尺寸确定)的钢管,马巴着(贴着)钢管在跑,左边一看,那个速度太快了。绊下去简直无法想象,断哪儿都有可能,说不定还有更可怕的事。”就在犹豫和判断中,第三圈就这么过去了。在接近五公里的第四圈,马勇发现了在当时看来有些奇怪的微妙现象:“它哗哗哗冲过去,每个弯道都会换腿,这就是专业运动员。我们跟刘翔都会跳障碍,但是刘翔的跑法和跳法跟我们一定是不一样的。以前骑的马是用本能在跑,这匹马可是香港经受过特殊训练的,背高一米七二的英纯血。”体力已近耗尽的马勇,很清楚自己再坚持一圈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他一边忍着身体的疼痛和乏力,脑中逃生的意识在不清晰地闪烁,他决定,即使跳马是唯一的选择,也得先将要腿解放出来。

“马也跑得累了,速度稍微慢点儿了,我找到一个点,撑着马的前鞍站起来,努力了好几次,我一哈(下)子就站起来了。我一站起来,马就停了。”

在速度赛马里面,为了0.1秒去冲锋,而这0.1秒背后代表着几百万上千万的巨额奖金,驯马师只会驯马冲,一旦冲过终点线,骑师一站起来,马就停了。“所以说,这匹马的刹车,不在缰绳那里。”每每想起这次经历,马勇都不禁后怕,他也因此学会了英国谚语:“人和马在一起发生事故,永远都是人的错。”

“我爱你,不等于我不打你。”

“后来跟老外学骑马,狗日的才发现啥子都不懂,以前没受过专业指导,纯粹是一个野人在骑,之后再也不那么也野气了。现在,对马的热恋实际上也过去了。”马勇骑马,渐渐到达了一个分水岭,2007年至今,他很少骑快马,却依旧参加相对更加剧烈的马球运动。这样的变化,不仅跟前后马背上的三次惊险奇遇有关,还因为自己纯血爱马“Tango(探戈)”的死亡。

“两年都在医治这匹马,我身边的朋友都跟我开玩笑:骑师都变成兽医了嗦(嗦,四川人常用的调侃语气词)。”几年再谈起此事,马勇的眼中依旧有难平的思念和感伤:“纯血马,大自然造物是没有这个品种的,两百多年的杂交它的基因已经很稳定,优缺点却十分明显:高大、结构好、速度奇快;性格敏感,身体某方面有缺陷,容易受伤。”

饲养纯血马是一种挑战,曾经说过不买马的马勇,在见到“威风”时,依旧心动了。这匹同他黄金时代一样桀骜不驯的英国纯血马,却有咬人的毛病,甚至在自己主人面前,也会做出后退一步要咬的动作。“‘威风’被骟之前,是不敢将它与其他马圈在一起的,见马打马,只有隔离起来单独养,‘威风’也因此很自闭。”马勇说:“打马也看主人,马场的人知道是我的马,莫得一个人敢动它!”

偶然的一次,荷兰弗里斯兰省来了一位受政府委派而来的驯马师,也就是那次,新加坡和境马场最“歪”(凶)的“威风”被狠狠地收拾了。“‘威风’一看到就要去咬,老外‘啪’就是一耳屎(耳光),打在嘴软的嘴巴上,‘威风’还要咬,‘啪’又是一耳屎(耳光),两三下就把它驯住了。”马勇喃喃地说,如同说起自己心爱的孩子:“那天我就下决定,‘威风’一定要这样(被训),不能再乱来了。”

“包括我的狗,一样是要打的,适度的。这并不等于你不爱它。”马勇爱动物,他爱得理性又热忱,他说:“人你不能去打,不管男人女人,我们是平等的,这是基本素质。但是动物不一样,你不能因为爱它,它就变成人了,很多,它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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