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宁,山巅舞蹈的老顽童

采访时间:2013年  撰文_刘昕怡  图片_赖许竹

赛尔热·高宁 Serge Koenig

(时任)法国驻成都总领事馆副领事,阿尔卑斯—四川山地旅游开发合作处法方总代表。曾担任了十七年的法国国立滑雪登山学校教练,并在位于巴黎的法国国家体育部担任了长达五年的顾问。现将毕生精力用于全球分享他在山地领域的知识和技能。

这个年过半百的法国男人,身材高挑,精神矍铄。他全身心享受着“不接地”的生活,在高山上飞檐走壁,在空中御风而行,在向上攀登的“never fall”和高空跳伞的“just fall”之间,将自己交付给大自然,自始自终自由、热情、创新、挑战。他说:“Take the nature as guide and you will never take the wrong road.”(循着大自然的指引,你便永远不会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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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在那里,美丽不可抗拒

小区门口“严禁攀爬”的牌子专为高宁而设,可他依旧匍匐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他的眼在冷静地寻找,他的手在敏捷地探索,他踮着脚尖,他腰间蓄着力量,他身轻如燕。危险和担心?那是因为旁人对高处的未知、对尝试的恐惧、对束缚的屈服,他像个孩子般自信地笑着:“它是拦不住我的。”

1972年,14岁的高宁与伙伴一同攀登了家附近的一座山脉,对山难以名状的热情让他越来越痴迷这项不仅与重力对抗、更与精神较量的运动。高宁有8本厚厚的暗红色登山笔记,封面贴着他不同时期在路上的照片。随意翻开一页,工整的笔迹,图文并茂。从第一次登高到成为法国驻成都总领事馆的副领事,31年过去了,高宁数不清攀登过多少悬崖峭壁,透明胶布蒙上的照片也已经发黄,但穿越时光的一页页书笔绘画,呈现出一个山痴的精彩、执着、甚至有些常人不可理喻的生活轨迹。

那还是在少年高宁刚开始迷上攀登的时候,有一天,他的父亲很兴奋地对他说:“我给你找到工作了。”父亲的欣喜换来高宁坚定的拒绝:“不,我要登山。”

“为什么?”

“只因为那些山在那里,美丽且不可抗拒。”

如果不攀登,高宁或许会是一个画家,或许会效力于NGO,或许成为户外用品设计师。“但是攀岩给我的热情和满足是最令我着迷的。大山有时会以恢弘的气势来探问我们对世间法则的认识,它教人学会谦恭和明智。”少年高宁拒绝父亲介绍的工作,或者更早时,他灵魂里寄居的骄傲山鹰便已然苏醒。他的心紧紧贴着大地的脉搏,他呼吸着高海报上稀薄的氧气,感受山的神圣、敬仰,他一步一步欣喜地靠近,再一步步平静地归去。

极限两端,我的原生态生存

高宁“玩”得很“野”,仿佛只要跟“极限”相关的运动,他都涉足过,山地攀登、皮划艇漂流、俯冲、滑翔伞、滑雪、高空跳伞……图片中全副武装的他看起来总是那么小小的一点,一个侧面,一个背影,高宁就像那微小的一粒尘,任凭自己在自然的壮美中遨游。他并非为了征服这些运动,而是透过这些方式,去靠近、去触碰,去感知人类复杂的生活空间,去了解它们的强大和脆弱,去学会在原生态的环境中,生存的意义。

如果说攀登让高宁学会坚持和沉稳,那么高空跳伞让他懂得了释然和感恩。“在山壁上,我必须谨慎每一步,我不断告诉自己‘不要掉下去不要掉下去’跳伞则是一个无限坠落的过程。”在高宁形容这两项运动时,窗外恰好透来一缕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淡淡的蓝灰色眼睛在熠熠闪光:“我便是在不断攀登和下坠的过程中,找到了与自己对话的方式。”

高宁对事对人清晰分明,不喜欢伪善,喜欢纯粹。当年在与法国政府合作时,他用减少一半薪水的条件换取了只做项目的单纯,他狡黠一笑:“我只做登山相关的项目,我不写政府报告。我们的合作一直很愉快。”当高宁形容自己的性格,除了写下“热情”外,还写了一个矛盾晦涩的词组——“慷慨和吝啬”。如果说做人像是端着一杯水,他认为要慷慨给予需要水的人,也不能浪费杯中的任何一滴。不禁想起李敖在《北京法源寺》中,借谭嗣同之口说出的一句话:“你不能全选全得,你有所取有所不取,有所不取就该坦然面对有所失,有所失就有所惜。”

高宁在成都的家,摆放着一些中国老什物,不太值钱,却让这个稍显陌生的环境多了几分温馨。对大山的浓浓热情,让高宁注定选择一条“大爱为先”的生命旅途。他每天都会跟女儿Pétra电话或短信,如小溪潺潺的温情就这么浸润在大山深处。高宁也宁愿做盘旋山巅的苍鹰,让灵魂始终保持着如赤子般的洁净和欢喜。

【对话】

《麓客》:第一次来中国是什么时候?

高宁:1981年我第一次来中国和成都。我们乘坐一架旧式的螺旋桨飞机飞往拉萨,这架飞机起飞时摇晃得很厉害,首次在中国的游历唤醒了我真正意义上的冒险。

《麓客》:法国的山地旅游是一个怎样的状况?

高宁:山地旅游早在17世纪就已经在法国勃朗峰开始了。当今,欧洲经常来往山地的人数已多到难以置信。被命名为“世界山地运动之都”的霞慕尼山地变成了国际大都会,超过40个国籍的人曾选择在这里生活工作,每年接待450万游客,其中有250万会在这里短住。在任何季节,只要天气好,山谷每天都可以看到1万人步行,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去爬山。

《麓客》:您觉得四川的山地旅游同法国的霞慕尼山相比,有什么差距和不同?

高宁:普罗旺斯-阿尔卑斯-蓝色海岸和罗纳-阿尔卑斯两个法国大区,在过去50年只是两个乡村大区,而今变成了法国最富足的大区中之一,它们也是全法数一数二的旅游目的地。四川有4条河流从大山流下,无疑是中国最具备潜力发展山区大规模观光旅游的地方之一。少数民族在山区生活,属于他们的传统和文化流传至今,这些传统是这片土地的灵魂、精神、历史的一部分。

《麓客》:攀岩看起来危险技术很高,在法国这项运动的普及率是怎样的?

高宁:在欧洲,我们无处不攀登,在悬崖岩壁、在户外或室内,在上学或者放假时的大桥上,甚至房子建筑面上。攀登是人类自然的天性,只要是孩子,都会攀墙、爬树、爬椅子……为什么我们不会想到要攀登珠穆朗玛峰呢?中国古人喜欢游历名山,为亲近大自然和为宗教信仰,攀岩同样可以成为“远足”的一种。

《麓客》:如何让更多的人接触攀岩,理解这项运动?

高宁:这就像我所在小区专门竖起“严禁攀爬”的牌子一样,击破脑海中对“危险”的设限是不容易的事。为什么危险,是因为不够了解。尝试体会这个冒险,尝试感受岩石缝隙间的脉动,是理解这项运动的第一步。体验型的良好口碑总是推广活动的最好方式。也因此,完善的技术和设备、保险设施、有职业监督者陪同且是激励大众去尝试的主要条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