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开:侠义赤胆刀剑客

采访时间:2013年  撰文:刘昕怡   图片:赖许竹  

李永开:民俗学者、观念艺术家、收藏家、广告人。长期致力于刀剑甲胄、藏传密宗法器、漆器、民族服饰等传统技艺的研究和复兴工作。2011年与龚剑创立成都见地民艺传习研究院,他们力图建立一个中国古代刀剑甲胄的资料库,建立中国传统工艺的谱系。

李永开,快人快语,行事果决,让人想起马帮帮主,爽朗直接,不羁彪悍,性情中人。

他说,百年后的人们或因当下的影视小说作品揣测历史曾经,而那些张冠李戴的刀枪剑戟,令人失语;他说,现实是过去的未来,他渴望复刻一个冷兵器时代的风雨兴衰;他说,藏而不用视为恋物癖,建立中国传统工艺的标准识别系统,是他的使命。

天下大事舞剑识

自古以来对刀剑兵器的记载寥寥,出土文物中,也只有在夏商周时期、春秋战国时期有所见闻。这大概源于中国传统文化对于兵器的禁忌,不允许民间私藏兵器盔甲,明清时代更是有轻则“杖五十流三千里”、重则灭门的惩罚。而无论时代如何更迭,在李永开眼中,人类的进化史就是战争史——猿猴学会制作工具,才标志着“变成人类”,制作工具的目的就是为了战争——获取更多的实物,保障生存。“国之大事,在祀于戎”,“戎”是冷兵器时代国家最重要的军事手段,历如同我们当下航天科技、原子弹等。兵戎不仅体现国家国力,兵器的质量好坏、华美程度、实用性杀伤力,承载着科学、美学和民族文化的艺术体现。

从李永开潜心复刻而成的刀光剑影中,想象在那遥远的冷兵器时代,那不言而喻的光辉和峥嵘岁月。战场上,人与兵器合体,似兄弟,视生命。如同象形字“胄”——“月”代表血肉之躯,“胄”指的就是一个人戴着头盔、英冠或者羽毛。当社会的体系结构发生变化,传统文化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变得分崩离析。我们执意要维系、恢复过去的状态,是不可能的。李永开理性地看待传统在当下的尴尬境遇:“如果你真的去体验传统生活,估计过上三个月你就要落荒而逃。我们很多传统是无法跟生活产生直接联系的,尤其是刀剑甲胄、金银器,它成本过高、不实用。我们现在接触最多的刀不过是水果刀和菜刀了。”

“毫无疑问,我现在做的都是无用之物。”李永凯自嘲道:“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改变,有些东西必然从这块土地上永远地消失。不仅是中国,全世界企图现代化的任何一个地方,结局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西方很多国家已经开始做这样的历史梳理。”李永开对刀剑甲胄之爱实属大爱,他痛心于那个回不去的年代,没有更多的资料文献留于世,整理收集时渺若尘埃;他疾首于当下“重利轻义”的文化体系——当我们谈起这块土地的文化时,没有完整的架构和记录,道听途说,错误参考。

“我们的皮肤血统,正如我们长期食用的东方稻米一样,是在特殊的语境和特有的文化氛围内,必然而然形成的。如果丧失传统,人便失去了根基,失去了身份认知,便无法追溯前世今生,”这是基于某种危机感和使命感,悉心研究中国民俗文化几十年的李永开,在2011年正式开始开展铸剑计划前,天南地北做了很多深入的研究,也私人收藏了很多价值不菲的老器物。有人觉得这是“收藏”,是在“玩”,李永开却不敢做得草率:“传统民艺的消亡是一种宿命,在这个死亡过程中,我希望它是有尊严、体面地死去。”李永开如是说,那沉浑的声调有着令人禁哑然的悲壮。

刀光剑影诉阶层

手握凤鸟纹汉环刀的青衣男子,面孔英俊,一撮精神的小胡子,头顶一个菩头,翩翩折袖,刀鞘在腰际隐约可见。李永开复刻的每一把刀剑,背后都蕴藏着一个阶层的故事:“在中国当下的语境中,传统文化中的一些修养与价值观是根植于那些受到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的内心深处的,比如儒家思想、道家思想等,他们有相应的精神需求。”

自古以来审美都是至上而下的体系。古人之所以选择某种生活方式,持有某种风格的器物,是有一个指导思想。李永开娓娓道来:“一个浸润儒家文化的书生,对人文主义对士大夫文化有所情结,可能会对丝竹产生浓厚兴趣。而南宋之后士大夫基本消失,明清时期对知识分子的严酷到了不堪入目的程度,宫廷党政尔虞我诈,腥风血雨。”士族审美的逐渐丧失,社会必然形成一种新的“耍法”——江南地区瞬间致富的巨贾。他们在有钱又得闲之时,开始“把玩”生活,他们偏爱精巧之美——在象牙片上刻字三千或在核桃上刻精致小人,穷其工本的细腻除却精湛的记忆,缺乏精神张力。

在汉朝冶铁技术突飞猛进时期,四川最著名的“钢铁老板”——司马相如的老丈人卓王孙,在四川大邑邛崃开山伐木,冶炼钢铁,搞得当地乌烟瘴气,乌云满布,惹得百姓连连上访告状。对钢铁的迫切,标志着铜器时代向铁器时代的快速过度和发展,那段可谓“奇迹”的探索期,让冶铁技术空前鼎盛。铁器的普及,依旧是从农具发展而来,而后才作为利器“如何杀人更快捷”不断升级。铁作为可制作刀剑弓弩的原料,也因此受到了严格的管制,同战国晚期大量铜器入库的命运如出一辙,铁器也成为民间的稀有物。

刀剑可以映射出一个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审美,以及人们当时的精神状态。李永开馆中一把复刻的“唐洒金朱漆龙缳首仪刀”,由两种铁制造而成。刃口所用铁含碳量少,软绵;刀口锋利坚硬,由高碳钢插入背脊软钢中,两者用软钢将其锻造为一体,非常科学有力。而清朝的“清朝地字一号太阿腰刀”装饰奢华精细,却在刀剑实用性的锻造工艺上大不如从前,从刀的宽窄即可看出其衰落的迹象。

天命使然论进化

一把刀剑的诞生,并非只是物理组合化学作用。这背后有精益求精的研究探索论证,运用精相学研究,对成分含量进行判定。不同时代的刀剑,使用功能不同,锻造、萃火、表面打磨等工序不尽相同。李永开以谨慎、谦卑、崇敬至诚惶诚恐的心情,每个环节都认真严谨,他希望自己更像一名学者——“没有创造,只是严格的恢复和复制,还原历史”。又岂能全然地“没有创造”,埋没于苍苍历史的刀剑甲胄,需要大量的资料文献、民俗佐证、各种民艺的融会贯通,在时光隧道中寻找到那些破碎的线索。

盛放干果的元朝纯银小碟,放在被子或袖笼里的香囊,贴着金片银片地铜镜,夹经书的朱漆木板……那些被复刻出来的精巧之物,让人看到古代体面人的精致生活。古代人的生活并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么不堪,反而很有品质。比起随处可见的爱马仕和LV,他们艺术融入生活的东西比我们多。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适用于当今的科学生活手段很先进,但是却没有支持这种手段的先进思想和哲学思想来支持它,我们当今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价值的丧失。”李永开说自己是个悲观进化论者:“科学改善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可以吃得更好,但却不足以让我们活得更好。活法有很多种,不仅仅是吃喝拉撒的问题,还有精神需求、个人价值、对民族、对自由的思考。”

在崇尚物尽天择的进化论发展中,漫漫的刀剑史梳理过程中,李永开努力做一个客观的中立者,理性地看待人的利益和价值,他说:“任何信仰都必然影响我的价值观。”向善向恶都会背“记录”之道而驰。文明若有高下之分,在李永开心中,便是“文明之于人,之于人性的尊重”。

“我们每个人都将死去,在这个过程中,填饱肚子是低级而原始的动物标准,锦衣玉食也不过是物化的产物。人变得有价值是在于我们最终在这个世界上发出了怎样的声音,我们以什么姿态活着,我们做出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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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汉刀、唐刀、日本刀的区别

汉刀简洁实用,设计感强。唐刀源于汉刀,风格大气,有杀伤力。日本刀严格承袭了汉唐刀的形式,日本的皇室不曾像中国那样“改朝换代”,铸造工艺一直有所传承,渐渐彻底发展定性为如今所见的样子。唐刀以直为特点,仔细看来,有一个向下的小弯,在砍切时会有一个微妙的弧形,用力方便,杀伤力强。汉刀下弯弧度略大,日本刀从中间向上翘。

  • 日本东大寺正仓院

日本奈良东大寺内的正仓院,日本圣武天皇建于公元八世纪中期的奈良时代,是用来保管寺内财宝的仓库。收藏有服饰、家具、乐器、玩具、兵器等各式各样的宝物,总数约九千件之多,其中一半以上来自中国、朝鲜等国,最远有来自波斯的宝物。有一种说法甚至认为,“正仓院是丝绸之路的终点”。每到秋高气爽的十月,东大寺正仓院会有一次“晒宝”,选择部分传世之宝对开展出。日本是世界收藏唐朝传世文物最多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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